第一章

晚自习下课的铃声，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，瞬间在整栋教学楼里激起喧闹的涟漪。走廊里，刚从沉闷课堂中解放出来的灵魂们，三五成群，嬉笑打闹，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、混杂着汗水和荷尔蒙的躁动气息。阿乐被朋友们簇拥着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从学校小卖部“斥巨资”买来的毛绒娃娃，娃娃的眼睛是两颗亮晶晶的塑料珠子，直勾勾地看着前方，脸上缝死的微笑，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诡异。阿乐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，手心里的汗把娃娃的绒毛都浸湿了，黏糊糊的。

认识小鱼，是朋友推的一个QQ。QQ空间上一张照片，女孩穿着校服，笑得没心没肺，阳光洒在她头发上，像镀了层金边。朋友轻描淡写地介绍：“我在上次考试认识的，叫小鱼，人长的老好看啦。”就这么简单，阿乐却鬼使神差地记住了那个名字，和那个笑容。

阿乐是个矛盾体。在学校这个小小的江湖里，他算得上是个“人物”。成绩拔尖，稳拿班上语文英语单科第一；人缘又出奇的好，无论是埋头苦读的学霸，还是提着棍子在校门口约架的“混子”，都能跟他称兄道弟。有个同学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评价他：“阿乐啊，是我见过学习最好的混子。”更让他显得与众不同的是，他捣鼓了一个个人博客，在那个就连编程这个词汇对大多数同学来说都很陌生的年纪，他的网站竟然可以在百度搜到，这简直是其他人不敢想象的。

但在现实中，一见到女生，他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，脸憋得通红，半天蹦不出一个字。于是，网络成了他的避难所。隔着一块冰冷的屏幕，他才能卸下所有防备，和小鱼天南地北地聊。他聊他的代码，聊他博客上那些矫情的文字；小鱼聊她遇见的趣事，聊她喜欢的电视剧。他们像两颗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的行星，因为一次偶然的引力，开始分享彼此的光和热。

阿乐能感觉到，自己陷进去了。小鱼的每一个表情，每一句话，都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。他开始期待周末，期待手机屏幕亮起时，那个熟悉的头像在闪动。那个念头，像一颗种子，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，然后疯狂地生长，直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——他喜欢小鱼。

“喜欢就赶紧上啊！磨叽啥嘞，一点都不中！”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晚自习，下课铃一响，阿乐就被朋友们围在了中间。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，比他自己还着急。

“就是，哥几个给你撑着哩，怕啥！”

少年人的热血和冲动，有时候比酒精还上头。在朋友们的煽风点火下，阿乐那颗本就摇摆不定的心，彻底燃烧了起来。于是，就有了开头那一幕。

他们一群人，像要去打一场硬仗，浩浩荡荡地杀到二楼小鱼的班级。走廊上昏黄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。然而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——小鱼不在班里。

阿乐的心“咯噔”一下，像是被人从高处推下，瞬间失重。他把那个被手汗浸湿的娃娃，托付给一个分科前的同班同学，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麻烦……帮我转交给小鱼。”

回到一楼自己的教室，阿乐像被抽干了力气，瘫在座位上。临近上课，教室后门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。阿乐下意识地回头，只看到小鱼和她闺蜜匆匆离去的背影，像两只受惊的蝴蝶。后门的窗台上，静静地躺着那个他精心挑选的娃娃。

“她还回来了。”同桌的朋友用胳膊肘捣了捣他，压低声音说，“你这孩儿咋恁不行嘞，这节下了课得亲自去！拿出点诚意来！”

再一次下课，阿乐几乎是被朋友们架着，又一次来到了二楼的走廊。这一次，小鱼被叫了出来。她站在教室门口，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，显得有些不真实。周围是朋友们起哄的笑声和期待的目光，阿乐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小丑，大脑一片空白，准备了一路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，嘴里支支吾吾地重复着：“我……那个……就是……”

“中中中，俺几个闪了，你们拉吧。”还是那个最铁的哥们儿有眼力见，他冲阿乐挤了挤眼睛，不由分说地把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全都拉到了走廊的楼梯头。

世界终于安静了。阿乐深吸一口气，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，把那个皱巴巴的娃娃递了过去，语无伦次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。小鱼没有接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眼神里没有惊喜，也没有厌恶，只有一种让阿乐心慌的平静和歉意。

“谢谢你，阿乐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锤子，狠狠地砸在阿乐的心上，“但是……我已经有男朋友了。”

“轰”的一声，阿乐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。尴尬和羞耻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体无完肤。他想挤出一个笑容，说句“没关系”，但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。

“我……我先进去了，快上课了。”小鱼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窘迫，找了个借口，转身逃回了教室。

阿乐一个人，像一尊雕像，傻傻地站在原地。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，他们的说笑声，打闹声，此刻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，扎在他的耳膜上。他低下头，看着手里那个被拒绝的娃娃，它脸上的微笑，此刻看来，是那么的刺眼。

他迈开僵硬的腿，穿过那片与他无关的喧嚣，一步一步，走回自己的教室。短短几十米的距离，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里，黑暗、冰冷，看不到一丝光亮。